《酒醉》
破旧的单元房内,老张掐灭了燃了一半的烟,推开家门,墙角躲着的几只老鼠一溜烟跑没了影。
风刀霜剑将他的头发、眉毛冻成块状,手上也裂了口子。不过老张并不在意这些,把半截香烟摆在桌角,小心翼翼地从挎包中提出一瓶酒。酒是朋友送的,据他说一瓶都得两百多。摆在破旧的木桌上,烛光透过酒瓶在破败的木板墙上洒下光辉,倒使这破旧的小屋看着像宫殿一般了。
“喝,喝完就睡,想让俺再动?甭想!天王老子来也不好使。”老张这样想着,拿出一个小陶碗就准备倒酒了。酒已漫过瓶颈,隔着酒瓶都能闻到浓郁的酒香了,正要流下来时,老张却突然把酒瓶放下了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“俺婆娘今天夜班,锅没刷呢,碗得洗呀,等等再喝不迟。”老张从嘎吱嘎吱响的凳子上站起来,捶了捶自己的腰,不知从哪条墙缝中钻进来的风灌进他的衣服,让他一个激灵。
老张把手泡进水中,刺骨的凉气迫使他加快速度。暖水?不要钱吗?放出的冷水倒掉,难道不要水费吗?正搓碗的功夫,钢丝球勾住了老张的小指,留下一道不浅的口子,由于寒冷而麻木的老张并未立马查觉,直到水变得微红。
先用水冲一下,用块废布包扎一下,就这样简单地处理了。老张瞟了一眼桌上的酒,咽咽口水,“拖好地就喝,”他这样想着,回头扛起墙边的拖把,细细地打扫起来。直到挂钟指向八点整,他才终于停下。看着干净的地面,老张捶了捶腰,坐回凳子上。
酒终于从瓶口流入碗中,一阵浓郁的香气钻入老张鼻中,一股又甜又辣的感觉仿佛已在舌尖舞动。老张抬起碗,嘴凑了过去,但还未尝到那酒的辛辣,他就又放下了碗,“儿子好像吩咐我修桌子来的,破记性差点给忘了……。”
就这样,一瓶酒仍是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。另一边,老张已经找齐工具,开始修理桌子。哐哐哐,钉子被锤入木板,力量由地面传导至外面的桌上,碗中的酒荡起层层涟漪,不同的波纹交织在了一起,酒面混乱起来,掀起阵阵波澜。刚要停息,只听得当当当三声,波纹再次出现,循环往复,就像那忙碌不止的生活。
老张的儿子是大学生,也是一众民工眼中的“珍稀生物”。修桌子这种事儿,可不能给这金贵的小伙子搞。女人又使不上什么力,这种活儿,理所当然地落到了老张头上。老张的腰不好,眼睛也有些老花,敲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下。来回倒腾了五六回,桌子终于修好,能够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了。
此时的老张已是汗流浃背,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透过透风的小窗,昨天刚覆好的地膜被强风吹开了一个口,膜下的白菜在寒风中打着颤,再不盖上怕是要冻坏了。
酒花舞动,向他招手,似乎知道老张无力脱身却还要引诱他一样。最后望一眼那琼浆,老张提上一捆地膜,冲出家门。风沿着他脸上的沟壑划着,刮着,带来一阵阵刺痛。刚才粘在背上的汗珠迅速凝结,整件衬衫几乎冻成块状。老张顶着风往前跑着,全然不顾飘落的雪花已在他头发上铺了一层。感冒?这难道比保住庄稼更重要吗?在狂风下挣扎的不止是白菜,更多的是家庭的生计和儿子的学费……
老张正铺着,忽然一阵狂风吹来,将膜带人一同吹离地面,又背摔在地。老张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了,透过小窗,碗仍在桌上,酒仍在碗中等他。老张四肢并用,爬了起来。“一个人可以被摧毁,但不可以被打败”。老张没什么文化,却不知何时记住了儿子读过的这句话。
老张再次推开门,已是十点多,脸上冻得赤红,四肢也已麻木。他爬回桌前,把自己放在凳子上,看着杯中的酒。忽然,老张笑起来了,笑声如雷,震落了屋上的一堆积雪,震断了沿上的冰挂——他再也想不到有什么事能阻止他休息,酒碗近在眼前了。
“忙杀人了!”老张一边感慨,一边端起碗。酒触碰到老张的嘴唇,热烈地亲吻着他,像转瞬即逝的美人的怀抱。
“叮铃铃”,吵闹的电话铃声响起,是刘主任打来的。老张立马放下碗,态度也严肃了起来。
“喂,刘主任,这么晚还没睡?”
“哎,老张,干嘛呢?今晚工地有活,你能来不?”
“俺……俺在刷锅呢,婆娘上班去了,好多活没做呢,哪能来呀?”
“你那点活算个啥呀?这儿活不比你那多?连今天,100块一天,你不干我就找别人了。”
老张心里一惊,看着碗中的酒,酒面上波涛汹涌,手正抖得厉害。100块可不是个小数目,还算上今天,简直赚大发!老张再次看向酒碗,酒面映出一张脸,红扑扑的,烂醉了一样。他隐约记得有人说“今天什么也不干,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”,现在又是什么令他动容呢?
“喂,快点,到底来不来?”刘主任有些不耐烦了,催促道。
老张倒吸一口凉气:“这么冷的天,怎么着也得要个120……”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。
“呵,胃口不小!好说,120就120,赶紧的,工地上集合。怎么这么迟钝?不会在喝酒吧?喝了酒可别来啊……”。电话说完就挂了。
老张用力捶了一下桌子,桌子呻吟起来,就像即将被生活压垮的老张。酒花激起,正沿着碗壁流下,老张用手指刮起,送入嘴中,重重地砸了咂嘴。他从桌边站起,像喝醉了一样摇晃着,终于站稳了。他将酒原封不动地灌回到瓶中,放到墙角,换上工装,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,临走时点燃了那根抽了一半的烟。
门外,一个人正迎面走来,定睛一看,正是老张的儿子,晚自习下课回来了。“桌子修好了。”
“哦,喝这么多还往外跑,下次少喝点”。看着满脸红扑扑的父亲,儿子轻飘飘地应了一句。
“我……没有……”老张欲言又止慢慢移出了门。
两人交错而过,老张又一次闯入寒风之中。儿子目送“醉酒”的父亲离开后进了屋,果然一股酒味儿。他拿起墙角边的酒,见封口开了,轻蔑的一笑。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——酒还是满的……那父亲又为何酒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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